他似乎是被我刚才的话吓到了，拼接整个句子的单词猛地一起蹦了出来，甚至有那么几个发音已经完全不像是俄语了。

    “芸茹，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只是好奇，因为我姐姐从来没跟我提过有关于你的存在。可能这也是我觉得你所叙述的那些事情充满了违和感的原因，但是我还是选择相信你。”我深呼吸了一口气，让心情彻底平静下来，“不过我想现在我已经得到我需要的答案了。”

    “不……你得知道，到现在为止，我在你面前所说过的每一句话都是事实。”

    拉什迪显得有些慌乱，慌乱的很突然。他盯着我的眼睛，一直想要说些什么却总是欲言又止的姿态，也可能是想让我先认可他所说的那些东西，之后才有的话好往下说。

    “你得解释清楚一些问题。我姐姐跟你提过我吗？可前几个月在上海，你却又是另一种语气，甚至连有关于这一切的一分一毫都不曾想向我透露。”

    “当然，这是问题所在。嗯，事实上在上海，我们刚见面的时候，我还并不知道你和芸莉的关系。你姐姐的确告诉过我她的一些情况，她说她是在战争结束之后被一家人领养的，她提到过自己有个妹妹，可是我也无法确信那就是你。”拉什迪叹了口气，接着说道，“至于你，最开始我也的确是通过有关‘核聚变动力涡轮’的报道了解到的，那个时候我可以为您是个年轻有为的男孩子。如果要说是什么时候才发现你和芸莉之间的关系，那就到了很后面，那是我在广州见过家父之后的事情了。”

    “好了，住嘴吧。”

    话题的进展有些越发的不受我的控制。自那天之后，我就再也没有回过上海了。可能偶然间会想起有关于那里的一切，老宅子和和还留在那里的亲人，但是如今也越发的不敢去设想了。我想我终有一天是要回到上海的，回到那个我呆了十几年的地方去。也许在那里除了满目苍凉，除了未寒尸骨，什么也不可能再剩下了。到了那个时候，我又应该抱有多大的念想呢？

    我形容不出来我现在的复杂心情，那是用任何的词语，附上任何的表达方式，也都无法表明的这份心情。

    忽地身子向侧面一倾，我没有坐稳，整个人侧倒了下去。心脏猛地跳到了嗓子眼，又呼呼的坠了回去。飞机像是在猛地下坠，但又不像是完全失控的样子，可我却是被吓了一跳。我爬回座位上，重新系上了安全带。对面的拉什迪好像也有些发懵，他伸着头望着机头，却也不知道他想要干什么。

    “发生什么了？”

    “我不知道。不过如果让我来猜一下，我们可能遭到袭击。”

    拉什迪的话音刚落，轰炸机的警报便响了起来，看来正如他所说的，我们正遭遇袭击。

    “那怎么办。”

    “我想在这茫茫大海上，那帮人根本没有航空母舰供拦截机起飞，那就只有可能是导弹了，所以我们得降落，除了降落以外，我们没有别的选择。”拉什迪说着，解开安全带往机头跑去，“更何况，我们可能也没足够的燃料能支撑我们继续在这里周旋了。”

    “这是哪？”我本也想跟着拉什迪一并过去，但飞机又左右侧旋着，我根本不敢解开安全带。我朝着机头喊着，又急又害怕。

    “如果你现在侧过头看看你身后的窗户，往下看，你应该就能看见新帕尔米拉港了！我想我们要到了，我们正在乌拉圭的领空，拉普拉塔河的上方，科洛尼亚省的入海口！”

    飞机扭着身子直往下扎了过去，我扭过头望着侧面的窗户，窗外则仍还是茫茫大海，可就在某一个瞬间，一艘战舰的身影驶入了眼帘，而那艘战舰上，无数的黑色的星点正在翱翔向天际。

    “拉什迪！是航空母舰！”

    “是的，看来我猜错了，追着我们的说不定就是战斗机！”

    而那些飞向天际的黑点，却变得越来越清晰，那是无数的战斗机，犹如猎狗正追猎而来。

    “那些飞机朝我们来了！”

    “现在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准备迫降！”

    突然，剧烈的冲击感袭过全身，身子猛地向机尾侧去，又被狠狠了拉了回来。整架飞机颠簸着，像是硬生生砸在了地上又向前滑行了一段距离似的，最终停了下来，一动不动。我绷紧着神经，大气不敢喘一声。我知道，还有着数不清的飞机正朝着我们赶来，我们不能在这里停留，一刻也不行。

    我解开安全带，朝着机头跑去，只见拉什迪正拉开了机头的舱门，抬起头看见我来了，便伸出手招呼我赶快下去。

    “这里的情况比我们想象的要糟糕得多。”我先从那舱门跳了下去，随后拉什迪才说着，跟了上来，“我真是无法想象，就那些欧洲人来到这里能做些什么，光是那些飞机就足够他们受的了！他们根本活不下来！”

    与此同时，另一架先锋轰炸机也坠在了离我们不远处的地方。我们在一座城市里，至少是个镇子，周围看上去都是些大航海时期的西班牙或葡萄牙风格的建筑，这个镇子可能有些年头了。

    “不对，不对！现在这个状况，我们只会成为那些战斗机的活靶子！我们不应该下飞机！”

    “在天上一样是活靶子，我们必须赌一把。”拉什迪很干脆的反驳道。与此同时，他在原地四处张望着，转了一圈。

    “你在干嘛？”

    “当然是在思考，既然那帮欧洲蠢驴有办法，我们就也应该能想到办法。”接着他指了指周围，“你看这里，树林与城市的结合，这是个很好的隐蔽追击的方法，除非那些该死的飞机把这一片都给轰平。”

    “你的意思是我们应该分散在这座镇子里？”我有些搞不清楚状况。

    “当然不是，我们得打进这个镇子了，这里可不像阿拉斯加的海港，可没办法抵抗终结。”

    “可问题是我们都已经在这里站了这么久了，这镇子根本没有反抗的迹象啊？”

    “没时间思考这个了，让你的部队分散！”

    此时的我完全没有任何想法，准确的说，这一切都太突然了。现在，就算拉什迪要求我把人都分散开，我也完全不知道具体要怎么做好。

    “芸茹？你在站在这里干什么？如果刚刚在飞机上的对话让你很烦躁，那也不能放到现在。这是人命关天的事情！”我站在原地直勾勾的望着他，他也望着我。

    战斗机撕裂空气的爆鸣声从我们头顶划过。

    我下意识的仰起头望着天空，那些战斗机毫无规则的排列着，或者换一种形容，它们就像是无头苍蝇一般乱转，丝毫看不出是有序侦察攻击的样子。

    “那些飞机……”

    “那些飞机像是乱了套了，一定出现了什么别的情况。”拉什迪接过话来。我低下头看着他，发现他也正望着天空，“不管是出了什么乱子，只能说这是万幸的，不然就刚才我们对话的功夫，我们早就死了。”

    “对不起……”

    下意识的道歉。

    “嗯，是不是我之前说的话里有哪些地方刺激到你了？不，我感觉我说的所有故事好像对你而言都挺刺激的。我有一直在观察，你并不是任何时候都能精明的领导和指挥，这也许和你的精神状况有关。”拉什迪盯着我，右手不自觉的摸了摸下巴，“也许是精神分裂。”

    其实直到刚才，我的精神状况都还算正常。

    “精神分裂？”我摇了摇头，“我知道我的心里有些问题，但是我想我还没有到这种程度吧。”

    “不，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在某些时候的确是拥有出色的领导才能的，你要做的就是想明白怎么样能进入这种状态，如何才能保持这种状态。”

    “我不知道……”

    “好了，好了，芸茹小姐，我们不能就站在这里一直聊天，我们得去找到这里的欧洲人，还要避开那些飞机。”

    “我们得先分散到镇子里，然后再去找西格弗里德他们一行人。”我深吸了口气，“你说的对，现在不管怎么样，先找一个安全的地方冷静下来才是。”

    也许这里的确曾经是西班牙人的殖民地也不例外，这里毕竟是乌拉圭，是拉丁美洲南端濒临入海口的城市，而河岸对面就是阿根廷，两个国家曾经共同守望者不远的南极。但是如今这里也许已经成了空城了吧。谁都不知道这个世界到底发生什么了，谁也不知道这短短四年间到底死去了多少数字，我只知道，一座座城市沦为废墟，一片片田野葬身火海——从历史的角度来讲，从未有比瘟疫更可怕的战争爆发过，但现在我可以断言，现在的战争早已比从古至今的任何一场瘟疫都还要可怕与血腥。

    等我们躲进镇子里安顿好后，我才有所缓和，这也才意识到跳下飞机，甚至于躲进城市都不算是个好的选择，甚至于最开始十分果决的要赶往科洛尼亚都是个错误的决定。至少我也应该等马卡洛夫准备好后一起出发，而现在我甚至连他到底会不会出发都不敢确定了。

    “但愿马卡洛夫上将不会再弄出什么幺蛾子。芸茹女士，不管你曾经是怎么做到的，至少现在你得进入那种状态，指挥下一步的行动。”

    我和拉什迪二人还有几个哨兵缩在某个别墅的房间的一角，窗外战机俯冲呼啸的声音仍炸响在耳畔，时不时还有一些机炮射击是声音，一阵一阵的，倒是有些瘆人了。

    “那，也许我们至少应该去找到那些南十字军的人，就算不是他们全部。也许……西格弗里德已经死了，也许这里早也安装好了信标……但至少我们得去找到还活着的，有意识的人来。”

    我瘫坐在地上，脑子里不是很清晰，像是有一些奇怪的彩色的几何图形在不停的挤压我的视野一般，但我还是踉跄着站了起来。

    “那些飞机，你有什么头绪吗？”

    “飞机？”

    拉什迪皱了皱眉头，什么也没说。

    “我记得你曾经说过有关南十字军的事情。他们在攻打南极的时候一定带的有海军吧？”

    “这是当然的……芸茹女士，你该不是想说，，那些飞机是他们在南极洲的残部吧？”

    “至少飞机里有美式和英式的舰载机，甚至还有少部分的螺旋桨战斗机，也许就是英国的航空母舰，还有许多没有完成现代化改造。”

    “不，我倒希望千万别是。”拉什迪摇了摇头，“且不说欧洲人竟然能改造出搭载近五吨重的航弹的轰炸机来，你可能也并不知道早在三年前，在法国敦刻尔克和波尔多附近有一批英国海军进行现代化改造的事情。我的情报网曾经调查过这件事，他们曾经改造了五艘战列舰，但只有四艘在后来参与的当时防御导弹拦截系统的作战中。”

    “那和现在有什么关系……你总不会要说，那最后一艘载满了像‘悖论引擎’之类的东西吧？”、

    “可不好说。”

    “他们有这种东西……竟然都无法攻入南极洲吗？”

    “那不好说。”拉什迪挠了挠头，“现在只能希望那东西没落到……想想也知道怎么可能没落到他们手里。只能希望他们没遇上，否则就要出大麻烦了。”

    “领袖，那些战机离开了！”一位哨兵说到，“它们往入海口的方向去的。”

    我深吸了一口气，忽然觉得脑子清醒了许多。

    “不管你说的是什么，但是一定该发生的不该发生的都发生了，拉什迪。”说罢，我转过身朝着哨兵说到，“集结部队，朝着那些战斗机撤离的地方进发。”

    如果我设想的没错，也许在南极洲还发生了什么小插曲，比如悖论引擎上的部队不是他们的全部主力，比如滞留的主力有一部分恰巧逃脱升天，比如这一部分主力中有一小部分奇迹般的免疫了心灵控制，又比如……又比如拉什迪所说的那艘战舰现在正在赶往或是已经来到了外海，正将它的武器对准或是已经对准了这座好不起眼的城市。

    “又一波空袭！”

    不知道是谁又喊了一声，数十架喷气式战斗机朝着我们袭来——那已经和之前的那一批完全不同的，没有混乱的编队，也没有参杂着落后时代的螺旋桨飞机，我甚至可以断定，他们的反微波材料涂装一定是近几年的科研产品。只可惜这些飞机的雷达索敌也许还并不完善，因为它们竟然还是朝着镇子俯冲过来。

    “俯冲轰炸机？”拉什迪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而且似乎意识到的和我差不多。

    “看来他们的‘战列舰’改‘航空母舰’不是很靠谱？”我拍了拍脑子，感觉自己清醒多了，这种感觉，就像是又吞了两三板镇痛剂般清爽，“离开城市！分散撤离，向着海岸线分散撤离！”

    “你怎么回事？”

    “谁知道呢？也许是这附近哪个毒品实验室或者罂粟田被火烧了。”

    “说不定真是。”

    我们没时间再整队了，不过具体发生了什么也许我都猜到了——一定是有一只军队从南极洲向外突围了，这是一次毫无指挥的突围，而这场突围可能惊动了全世界的海军力量，他们要赶尽杀绝这个城市里的一切生命。

    战斗机的火箭弹如雨点般散落在身后的城市，爆炸与烟雾蔓延，但这里的地形实在太有利了——除了最初降落的那片开阔地，还算茂密的植被与城市覆盖了这里的大部分区域。眼前是望不穿的树林，但海岸线也在那里不远。

    “也许这帮英国蠢货应该在飞机上装个烤箱，这样他们就能把没用的索敌雷达拆掉来练习做饭了。”拉什迪的语气又有些戏谑起来，看样子他对那个“现代化改造”的产物也不再报以多大的戒备之心了。

    “但是你得告诉我，那是个什么东西？”

    “正如你所说，航空战列舰，排水量至少有八万吨了。”

    “八万吨？那得是个多大的家伙？”

    英国人应该不会那么蠢，做一个这么难以操作的东西出来——这若是被导弹或是轰炸机锁定，怎么也不可能跑得掉的。

    那些战斗机将镇子彻底化为废墟后，我们穿插进了森林，但前方的炮火也越来越清晰，这样猛烈的炮击，实在有些令人寒颤。

    “这个炮火密集程度兴许赶得上上一次战争。”

    “你说什么笑话呢芸茹女士？”拉什迪有些鄙夷的望了我一眼，“这可比二十年前刺激多了。”

    待我们穿出森林，一发炮弹正落在眼前的阵地上，霎时间飞沙走石，枪声、喊叫声和各种各样说不上来的声音都一股脑的穿透耳膜，而在烟雾之后，仍可以看得分明的，是一艘巨大的军舰，以及穿身上已经磨损不堪的“V-6”的字样。倘若要把这里比喻成什么大场面的欢迎仪式，把炮声比喻成掌声，现在若是突然有个人对我说“欢迎来到科洛尼亚，这里就是你第二个温馨的家”，我大概也不会觉得意外。

    “我得先让部队停在这里，拉什迪，你和我先上去看看。”

    拉什迪点了点头，我便让部队先在此停留。

    二人走上前去，倒是前线根本没人管我们二人。医疗兵拼了命的在海滩上到处奔波，不停的说着绷带，黄色和吗啡之类的词，倒是又让我有些晕乎起来了。当然，还有一些别的，不过我几乎没有更多的注意力再去观察他们，因为谁也不知道下一发炮弹会降临到哪里。

    我在人群中随便找了一个亚洲面孔的人，用日语询问了一些有的没的，在确定他是个清醒的正常人后又询问了他西格弗里德的位置，那个人也许是韩国人，说着方言味很重的日语回复我，有些话我甚至都没怎么听懂。

    “那个人说什么？”

    “他说指挥所在前面的一处碉堡，有一条战壕通着那里，敌人的徐进弹幕还没打到这条线上。”

    似乎没人质疑我们的身份，也可能是他们根本没心思质疑我们，避开炮火退到了炮击线够不到的地方之后，终于在一条战壕里找到了一座碉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