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钩台舍的风波过后，四姐一晚上加一早上，焦头烂额地到处跑，向着长安城里的人和妖们解释、撇清关系。因为在很久以前，我们家就已经将花茶剑逐出家谱，连着那个鸿胪少卿和赌坊里的伙计们都觉得花茶剑确实跟我们没有关系。

    但四姐跟被吓破了胆似的不放心，还在怕。

    而我，也趁此机会，跟店里伙计说了声“我闷了，出去附近街坊走走”，离开了赌坊。

    我的掌中，有一枚绿色鳞片，是昨夜那龙在放开我之前悄悄塞在我身上的。我上岸之后才发现。

    用力摸着这鳞片，我会感到一种微妙的指引，以及一个似有似无的声音：“朝这里来，我觉得你有必要听狐..花茶剑说些话。”

    好奇心起，我循指引而去，在经过一系列曲折弯拐之后，我深入了人烟稀少的一处地方，来到一家已经许久无人到访的景教小庙宇，开门进去。

    里面，是花茶剑和那条金角绿鳞龙。

    金角绿鳞龙朝我点点头，取走了我手里的鳞片，朝后面的花茶剑指了指，让我过去。

    “哎呀，妹妹你还真来啦。我还以为我那小冤家说胡话呢。”三姐笑着拍了拍旁边的座位“坐吧。小冤家，拜托你望风啦。”

    守在门口的龙面无表情地点点头算是答应，抱着他的枪背靠大门站着，继续瞑目。

    三姐拉着我的手道：“好啦，我的小冤家说，让我把我的事情告诉你，你要听嘛？”

    我点点头，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还是说出口来：“以前家里都跟嫌脏一样不肯说，一问就是‘逐出家门的玩意，与咱家没关系！’。只有大姐偶尔会恶声恶气地说你该死。”

    “是——是这样啊”三姐脸上还有笑，但已看不出笑意来“也难怪，也难怪...”

    她忽然拍了拍自己的脸颊，长出一口气，又恢复了那个夹带着一股疯癫劲的笑容说：“既然如此，那就由作为当事者的我，亲自给你说吧。”

    她清了清嗓子，说：“我叫花茶剑，虎耳山望霞洞的三女，我从小就有些怪，既不喜欢别的狐狸都喜欢的修行法门，也不和大姐一样喜欢丹书鼎诀，当然，二姐钻研的那些门道，我也同样一点兴趣都没有。我只爱看那些各种狐狸跟人的故事，美好的故事。”

    “故事里，狐妖也好狐仙也好，都能跟人们结善缘，对方可能是诚恳的村夫，可能是落魄的书生，也可能是风姿俊朗的少侠。我很羡慕，所以总是向往着出门闯荡，成为那样的狐狸。父亲一直教训我说傻孩子！那种事情是骗人的！可我软硬不吃，怎么打都不长记性。”

    “结果，我练成了些道行之后，偷偷给自己准备了行头，趁着父亲不注意，偷偷溜了出去。幻想着找到如意夫君一起行侠仗义。我的第一站，是一处贫穷的村子，这里饱受附近绿林悍匪的欺压，我听村民们诉苦，拍着胸口说交给我。村民们感激涕零，有人跟我说，那悍匪砦后门有一处薄弱，可以偷偷溜进去。所以我就高高兴兴地出发了。我盘算着自己的道行修为，想着总不会打不过。”

    “可我忘了算人心。”三姐的眼神忽然黯淡下来“那些村民被欺压惯了，他们根本不觉得我能济事，只觉得像我这样漂亮的狐妖，一定很能讨山大王们欢喜，或许自己也能分一杯羹。听说我要去，早早派人上山跟山匪通气，那个‘薄弱’自然是个陷阱，我不设防地中了伏，被山匪们拿住捆起来，被他们肆意地凌辱了一整夜，然后把浑身变得又黏又臭的我丢给了我本想保护的村民们，那些村夫...那些我本以为‘善良勤恳’的村夫，辱骂我、踢打我，心安理得地把我当泄欲工具用。”

    “这些人，不，这些活畜生，就是姐姐的‘第一次’。姐姐那时候都快崩溃啦，绝望地挣扎、祈祷，希望着故事里那些少侠们从天而降救我于水火，可是谁都没来，没有任何人救我，最后，我是靠着祖传的媚功和采补汲取了足够的精气，才挣开束缚出来，然后把那一村子人不分老幼，里里外外屠了个干净，之后上山血洗悍匪砦。”

    这些话，听得我狐毛倒竖，浑身发抖，三姐的身上涌出了极大的怒意和杀意，但渐渐地平复下去，三姐又说：“这，就是你三姐姐花茶剑的离家出走，以及她的第一次‘行侠仗义’的经过。”

    “可是你三姐姐记打不记吃啊，都这份上了，还坚持觉得这只不过是特殊，大部分人还是好的，结果之后的许多事情却大同小异：有时候，是好心的村民招待我去一起用餐，结果酒水是下了药的；有时候，是看见有人被追杀，好心救下，却是个欺男霸女的地主或者色胆包天的采花贼；给一对母子去伸冤，被恶势力的一大群狗腿子围住，她们却撒腿就跑，老娘们只气急败坏认为我没用，小崽子更是只可惜没揉到我....”

    “也不知道是命犯了天上哪边星宿，姐姐我呀，行善必遭报应。”姐姐的话里逐渐连愤怒都没了，只剩下悲伤“哪怕就只是捐点善款给穷人，他们都觉得理所当然没句感谢，偶尔没钱了给少了，他们倒破口大骂，说姐姐是个人尽可夫的臭婊子，是该死的狐狸精...”

    我已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张开双臂，想抱一抱我这个可怜的姐姐，可三姐反而将我抱进了怀里，摸着我的头发道：“月儿太温柔啦，也太容易相信人啦，万一我是骗你的，你不就遭啦？可千万别像姐姐一样单纯啊。做好事，那是要遭雷劈的。”

    “没那么不堪。”在望风的龙冷不丁地开口了“总有人会念你的好的。”

    三姐惨兮兮地苦笑道：“是吗？那你能说说看有谁吗，小冤家？”

    那龙张开嘴，欲言又止，最后无奈地一声叹，又瞑目警戒去了。

    三姐望着龙，轻轻摇头，缓缓开口：“....但，如果只是这样，那也只是姐姐自己遭殃，名声再臭，也终是在人间臭。直到有一天，姐姐看到有个道人和一个素有恶名的熊妖对决，深陷苦战，他的几个徒弟已横死当场，那熊妖却还有余力，自己身上负伤，却誓不言退。姐姐可高兴了，心想这样的人，救了总不会有错吧？于是出手助他击退了熊妖，帮他疗了伤，他问我来自何处，我以为自己终于遇上要报恩的了，就把老家所在报了上去。”

    说到这，三姐凄惨地笑起来“我是真没想到啊，那道人和他的师傅，都跟妖怪，尤其是狐妖，有血海深仇，早早被仇恨逼疯了，只为杀妖而活，而他所在的山门也全是跟妖怪有宿怨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