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氏兄弟二人从来意见相左,此时更是泾渭分明。而奇怪的是,无论是薛允衍还是薛允衡,在这一刻都显得极为平静,可想而知,像这样的辩论,在二人之间应该是时常发生的。 “此乃智者之仁,二弟当真不懂么?”薛允衍淡静的眉眼间拢着寒意,虽无咄咄逼人之势,却比那更有了一种沉肃:“若无父亲一力维系,你我二人如何能于此地论及是非对错?只怕早便被卷入是非之中了罢。” 言下之意,薛允衡逃到平城来,也是在躲是非,与薛郡公装病实为异曲同工。 的确,薛郡公宁肯装病也不想掺乎到桓家的事情里去,薛允衡虽不认同,却也不能公开与父亲唱反调,所以他才离开,这是他为人子的孝道。 这的确是他能够做到的极致了。 沉默了片刻,他身上的气势渐渐地便放松了下来,无声地叹了一口气,道:“我只能说,我以为,父亲是对的。父亲的做法不仅是智,于薛氏宗族而言,亦为仁。我知道,在二弟眼中,这样的仁只能说是小仁,可是,二弟想必也不会否认,三公之位,不是谁说舍便舍的,父亲却是毫无恋栈,不慕虚名、不贪权势。这难道还不够称之为‘士’么?” 千万不要小瞧这“清醒”二字。古往今来,多少人便毁在这两个字上头。身处大陈最高权力的中心,却能够始终不为富贵所迷,不为权势所惑,而是将薛氏宗族放在一个最稳妥的位置进行考量,应该说,廪丘薛氏有薛郡公这样的族长,实是幸事。 他的用词很苛刻,语气的重心都放在“这一个方面”几个字上,停了片刻,话锋忽又一转,语声断然地道:“然,若是为了这所谓的君子操守,便将百姓弃于一旁,这样的君子,我宁可不做。” 他抬头看向廊外的天空,眸光空远,语声更是岑寂,甚至还有一点点的冷意:“从什么时候起,士族之争也变成百姓的事了?百姓连饭都吃不上,怎么不见这些士族多费半分的心?父亲不想同流合污,难道不对?” 薛允衍确实说对了一点:桓家的事情,与百姓根本无关。 中元帝的此种作派,薛允衡自己也是很瞧不上眼的。既是如此,薛郡公托病远离这些无谓的争斗,真的是便是错了吗? 良久后,他忽地双掌平摊,紧锁的眉头也松了下来,坦然地抬头看向薛允衍,说道:“淡泊名利,此乃士子所为;君有难而臣为之解,这是臣子应有之道。我还是认为,兼济百姓与为君分忧并不矛盾,父亲可走的路,也并非只有装病这一条。” 薛允衍的视线仍旧停在远处,半晌后,方才站了起来,往回踱去。 他无法说服薛允衡,一如薛允衡也说不动他。他们真是枉为亲兄弟,在许多大事上头,两个人的意见常常南辕北辙,完全谈不拢。 “二弟说父亲是在躲麻烦,在我看来,怕就怕父亲躲也躲不过。”言及此处,他转了身去看薛允衡,面色肃然:“需得早做打算。” 纵然两人政见不同,但在这件事上,薛家却必须保持一致对外。薛允衡再是特立独行,也从没忘记他姓薛。 薛允衡一下子站住了,面上有着难掩的异色:“此话怎讲?”他压低了声音问,眉心拢出了一个“川”字。 薛允衡愣了愣,似是对他转换话题很不解,但转念之后,又似是隐约明白了几分,不由撇了撇嘴。 为了维系大陈的稳定,也为了百姓不受士族争斗之苦,与桓氏交好,可以说是没有办法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