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片泛蓝的海岸线在我脑海中飞速划过,我顿时意识到某个关键的事实:“源石工厂建在哪里?”
“明白了吗?”老婆婆刚抬高语气,胸口就跟剧烈抖动的风箱般咳嗽起来,“源石厂,就建立在那座海岬……恐怕也是因为与源石生产线的共鸣,才引来扩大化的天灾。”
居维叶婆婆望着如在胚胎中沉睡的安努拉女孩。
“布丽一族,是被棘心镇害死的。”
“棘心镇一直在挤压忽雷肯的生存空间,在老蜥蜴带领下,镇民全成了忘恩负义的白眼狼。因为忽雷肯族生活的海岬,拥有雨林海岸最丰富的特种源石矿,靠矿业发家的镇民们一直虎视眈眈,而老镇长生前恪守与忽雷肯族的盟约,竭力阻止事态恶化,反而成了镇民们的眼中钉,甚至死后连累了汉娜母女。”
“在与大财阀勾结的卡洛提斯面前,忽雷肯族绝对承受不起开战的代价,只能迁徙到海岬最贫瘠的岸边,最后举族覆灭在飓风中。”
“或许出于同病相怜,汉娜收留了布丽,并高价从镇长手里赎回了老房子,建立起孤儿院,把附近所有受灾无依无靠的孤儿养起来。”
“天灾的侵袭,导致支柱产业垮掉和矿石病蔓延,仅仅一年,棘心镇就趋于破落。”
“镇民们哀叹无法再回到有利可图的生活,绝望与憎恨腐化成无法根治的瘟疫,在人心间传染,比矿石病本身还可怕。”
“而这份诅咒,最终落到‘飓风’唯一的遗孤上。”
我听到这终于忍不住了。
“居维叶婆婆,你知道布丽,在城里找感染者的尸体吗?”
鳄鱼婆婆像在咽下涌出喉咙的血,半晌才喘息道。
“布丽是在送他们上路。”
“上路?”
“嗯,在镇子里,只有极少数感染者才知道的秘密。当我们源石病发严重时,布丽能如天启般感受得到,她会在感染者大限将至时,把我们带走,带到谁也不会去找的地方。”
“她为什么要这样做?”我低头不可思议地打量布丽,像要重新认识她。
“传统——”
“在忽雷肯部族中,葬礼是极为特殊的仪式,他们相信飓风拥有生生不息的神力,埋葬在海陆之间的逝者,必将在循环往复的风暴潮汐冲刷中重获新生,布丽大概就是在延续家族的传统,为镇上的所有感染者寻找归宿。”
“一年来,布丽都是我们的掘墓人,做着谁也不会做的事,却被其它镇民恐惧。”
原来是这样。我恍然大悟——所以感染者会失踪。无人关心的他们,只有布丽为他们送葬,被镇民误解为灾星的她,被德克萨斯闻出死神和墓穴味道的她,其实只是以覆灭部族的传统为心灵寄托,证明她作为安努拉仍与亲族共存于世上。
刚见到布丽时,她也拿着铲子,身上沾满湿土和淤泥,难道就是去埋葬死去的感染者吗?
“我最后……也会被这孩子带走。”鳄鱼婆婆无悲无喜道,“飓风是泰拉(世界)的一部分,希望在风暴之潮中,我的灵魂能获得安息。”
“居维叶婆婆,你会上天堂的。”我由衷祝福着眼前的人,“但在那之前,好好活着吧。”
她一点点挤出难看的笑,孤独的老人,将深藏心底的秘密在临时的忏悔室中道出,只为了让世上多一个明白真相的人。
在满布陈旧失败者尸体的陋室中,在外界沉闷的黑夜笼罩中,我忽然感受到一种从天而降的崇高启示。
“小布丽,如果遇到你是神的指引,你要带我到哪去呢?”
我扶住浴缸边,探下头凝视布丽——多像被呵护在摇篮中的一块水晶。
“我们忍受着阵痛、苦难、羞辱……活在这世上,不是为了原地停滞,而是要去往注定的方向,完成主的巡礼。”
向着背负众多魂灵重量、踽踽独行的善良之心献上福音。
“人生是面对风浪的航船,无数人的人生,将连成尘世河流上的一座桥梁,愿你跨越这座桥梁时,能享有巡礼的快乐。”
老婆婆低沉笑道:“小姑娘,你比大多数人都懂得多。”
“我只是个自私的萨科塔罢了。”
布丽,才是了不起的人啊。
在敲响寂灭之钟的夜晚,无论是沉闷、潮湿、还是凄冷的夜晚,布丽一定都在不停忙活着,追逐夜风中行将消散的飞鸟。
难怪白天老睡觉,晚上一定累了吧。
她此刻见到的是幸福的梦乡吗?
然而布丽的梦只有她知道,说不出尘世话语的她,无法告诉他人。这只泥塘中才长出四肢的小蝌蚪,在风暴的世界里唯一能享受平静时就是酣眠。
天色渐亮。
胜过水晶般剔透的蓝眼睛,映照着新一天的世界睁开。
附近骚动已然平息,我决定带着布丽回摇篮之家。
小蝌蚪手里还捎着居维叶婆婆送的礼物。
“这是我最后一次捕的猎物,带回去给大家吃吧,小孩子要多吃肉才能长身体。”
拖着长尾巴的阿达克利斯,跟我们摆手告别。
第八章温暖的灯火
第八章温暖的灯火
心情不佳的天光,透过枝杈叶隙间洒落,交织出我眼中轮廓阴郁的光影。
我稍微一抬眼,“日光”号闪过的痕迹正在树林上空盘旋。
庄园开拓地周边原本祥和的树林,却像加入了芥末的腐败奶酪般,潮湿霉烂中渗透着刺鼻的杀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