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她的儿子手里掌握着神工鬼府的精湛技艺,得到《机关图谱》,复原那些传说里的神兵利器,自然就可以攻城略地,征伐天下,一呼百应。
这便是他们母子二人唯一的机会,也是唯一可行的方向。
他萧蘅便是带着如此期许被自己的母亲送入师门的,所以他从一开始便目标明确。不达目的,就不能回去。
现在,目的达成。他得到了《机关图谱》,也掌握了制造神兵的诡谲技艺,再娶了珈蓝公主,与东凛结盟。日后的人生道路,便是母亲所设想的那般,受人瞩目,有所成就。
玖儿即便不知道整个事情的全貌,却也已经在脑海之中寥寥数笔勾勒出了大致的轮廓。
于是,她忽而感到有些累了。便对子蘅说:“就这些吧,我已经知道了,没别的想问。更深露重,子蘅师兄早点歇息。”
言罢,她不看端木子蘅,也没再去看放在琴旁的两卷《机关图谱》,依旧裹着她宽松的外袍,垂散着被夜风吹得凌乱的长发转身走了。
她不知道自己对子蘅是何种感情,也许像子蘅自己所说的那样,她仅仅就是贪玩?或者,再加上个众人口中的迷恋美色色令智昏之类……
然而这么多年,就算不谈喜欢不喜欢,至少,子蘅在他心里,已是亲人的感觉。
被最亲近的亲人欺骗,谁也不会觉得开心好受。
知晓了子蘅的身份,子蘅的目的,她可以心里觉得不悲不喜不失望,但忽而有些寥落孤独之感。
情绪颇差。
不知怎么,竟又弯弯绕绕的想起了洛承锦来。
洛承锦抢她回昭阳王府,装作一副款款情深的模样、百般纵容的待她,无非为的也是她鬼府少主的身份,为她能够复原机关图谱制造神兵利器的手艺。
洛承锦相处时间且短,知晓真相她且觉得不开心。何况相伴相知多年、亲近的子蘅师兄……
难怪方才端木离和端木楠是那样的言辞反应。
端木楠诚然是护着她已成了习惯,对子蘅绝对不会宽容。而端木离则是在替她这两年来《机关图谱》而奔波寻觅的行为不值。
但她自己所在意的重点,却根本不是那两卷书册。
玖儿回到自己的院子,冉明珠与薛白螺都早就脱了外袍梳洗完毕准备睡觉了。
见她这么晚才回来,且是少见的沉闷神情,颇为讶异的问道:“少主,去见了您的子蘅师兄,怎么居然还心情不好的样子?您不是一看见他,就十里春风、花开遍地了么!”
“十里春风花开遍地?”玖儿自嘲笑笑,忽然问冉明珠道,“你说,我这个人,招男人喜欢吗?”
“招啊。怎么不招!”冉明珠说,“不对啊,少主,不向来都是您主动去招惹男人的吗,怎么关心起别人的感受了?你喜欢就好了啊。他们的想法,吗?”
“不吗?”玖儿反问,“他们不是爱我的才华,就是爱我的身份。都是别有所图。细细想来,真的就没什么意思了。”
冉明珠反倒纳闷,“别有所图怎么了,这说明您既有才华又有身份。才华和身份偏巧也是您的一部分呀。爱这个怎么就不行呢?”
玖儿闻言,一时竟觉得无从反驳。
居然觉得很有道理。
冉明珠继而又说:“少主,您应该觉得高兴啊,至少,您有身份和才华可以让人有所图。像我,连点让人图谋的地方都没有呢。才是可怜。”
“你……想找男人了?”
“不想啊!”
“那为什么要这么说?”
“就是想有个参照对比,安慰您一下呗。”
“我怎么没觉得自己得到了安慰?”
这时,已经快要睡着了的薛白螺翻了个身,悠悠叹道:“所以才说您是位特别难伺候的主子啊……”
玖儿再度无言以对。
她此时已经不想去思考什么洛承锦和端木子蘅了。现在最想做的其实是,明天一大早去找她的大师兄,跟他商量一下,把这俩侍女退回去,还是应该换两个更听话更贴心的回来伺候自己才是正理罢?!
然而,第二天玖儿并没有一大早就起床。头天睡得晚,第二天她还在梦里却就被冉明珠急忙给弄醒了。
这丫头拿着水盆拧干了热毛巾在她脸颊上一点点擦拭。
边擦边轻声唤她:“少主少主,醒了么?您去前院那边看看,子蘅公子和坊主起了争执,我们且都不敢近前呢。”
原本玖儿睡得挺好,一千万个不愿意起身,听见冉明珠这话,真是的困意都被撵跑了。无奈起身,原本心情就已经很差,这下连个安生觉都没得睡,更是一肚子火。
让冉明珠给自己擦了脸又再简单的束个发,抬手让薛白螺给自己穿上衣服系好衣带,便急惊风似的抬腿即走。
这座别院,算是端木楠买下的产业里,比较低调不张扬的,统共五进院落,算上东西跨院外加后头小花园,占地不是很大。
无论在神工鬼府或是其他的什么别庄别院,前头正院向来是端木楠住着的地方,他是大师兄且又是坊主,居正院坐上位,理所应当。即便玖儿身为鬼府令主,依照规矩上来说,他们地位平齐,但她这个小师妹却从来不与大师兄争这个当家人的位置。
一则她不耐烦琐事,二则,她是个随性惯了的人,自己都没个规矩,给别人也立完了规矩自己恐怕也记不住。三则,她也对赚钱没兴趣,负责不了一家上下的生计问题。
可巧她大师兄是个财神,天生的会赚钱,所以他当家,才是众望所归。他这个正房正院当家人的位置,旁人还真是做不来。
当家的人事事说了算,这规矩约定俗成,不单只江湖门派,甚至寻常百姓家里也向来如此。
端木楠约束门下弟子,玖儿从不插话。师兄弟们也从来都不敢忤逆他。
但显然,今天端木蘅是打定主意非走不可,但端木楠却是气定神闲的宣布了他的决定,绝不放他离开。
玖儿赶到前头正院的时候,端木楠在,端木蘅也在。甚至连神工坊的十二卫也一个不少的全部都在。
这十二个人,可是神工鬼府的能人,专责护卫,且当真可以做到滴水不漏,他们的功夫是端木楠亲自命人调教并且逐一测试过的,功夫绝对的好。
凭子蘅一人之力,也就勉强能应付两个而已,这十二个同时都在,他想不经端木楠的点头私自出别院,那是做梦。
玖儿进院时,子蘅正与端木楠对峙当中。
“师兄,无论如何我今天都一定要走。我留下来,于你于师门皆无益。看在师出同门别与我为难。”
“子蘅,你真觉得我是在与你为难吗?”端木楠坐在屋檐下的一章红木兽首椅上,肩头披了件春秋穿的单薄外敞,颇是慵懒的坐着,看他站在不远处下首位的五师弟。
他说:“你什么时候想走,我都不拦着,你是什么身份什么人物我也管不着。你喜欢和谁成亲娶哪国的公主为妻,那都是你自己的事情,我更无权过问。但你需得知道,一旦离开这里,出了师门,回到辰国,娶了东凛公主,你就不得再以端木为姓,不能再自称是我神工鬼府门下弟子。而至于《机关图谱》,更是不能随你带走。《机关图谱》原本不是你该知道的东西,那是鬼府掌令令主才能知晓的秘密,更是小玖费尽心思取回的东西,是师门之物。她若想给她的五师兄看,我不过问,但她若拿给外人看,我就不能点头应允了。所以,子蘅,你若想走,需得一个人自己离开。”
二人僵持,院里一众除了侍女便是那神工坊的十二卫,都是下人,事关《机关图谱》,哪有一个人敢来胡乱进言,各个立在一边,不敢出声。
换了别人,玖儿压根不想管这事儿,端木楠是坊主当家,他说的自然算数,掷地有声不可更改,玖儿这个时候出去说别的,岂非质疑他的权威。
但事关子蘅,她不出声,这事儿恐怕也就真的没个了解。
叹了口气,今年不知遭了什么太岁,多不情愿也得硬着头皮上了。
“师兄,你又何必如此呢。不过几卷书册,当初子蘅想要看,所以我才去拿。当做好玩的事情才拿这个来打赌的,也根本算不得什么费尽心思。既然答应了要给子蘅他带走也没什么关系。就当……是送他的成亲贺礼也无不可。”玖儿当着端木楠的面,把这件事情说得越是轻描淡写约好,否则以着大师兄护短的性情,即便不为《机关图谱》,单只子蘅欺瞒她这一桩事,也必定大作文章加以刁难。
她看着他的五师兄,目光淡淡的放在他身上,曾经感觉亲近无比的人,此刻看起来,终究注定疏远。可开口却都是在帮他说话。
她说:“子蘅是辰国皇子,这王孙贵胄的身份出生就有,也不是他能选择的。就算他是蓄意隐瞒,也是师父都已经认可的事实。他老人家都认,你我还有什么可计较的?大家师出同门,针锋相对起来,日后还如何相见。”
端木楠冷笑:“你觉得,我们日后,还有必要再见吗?”
玖儿说:“你不是说,做生意和气生财么,若能相见,何必不见呢。”
“我们神工鬼府,不与天潢贵胄结缘,他走出去,也不会再姓端木,又与你我何干?”
“你这样拦着子蘅不让他走,又能如何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看着也不像个样。何况拦得了一时,拦不住一世。若是辰国要他继承皇位,难道你还能拦着不叫他去登基?”
“他要登谁家的江山基业当谁家的皇帝都与我无关。他可以走,但不能带着《机关图谱》。”
端木蘅此时则开口说道:“师兄,事到如今,也已经没什么可欺瞒。我会入师门,一半学习鬼府诡秘技艺,另外一半,就是寻找《机关图谱》的下落。这件事,是我欠师门的,更欠小玖的,日后,自然会以别的方式相报偿。但今天,无论如何,我一定要带着《机关图谱》离开,不能耽搁。”
“子蘅,我们今天在这里争执不下,也不是什么好的解决方式。”端木楠听他如此说话,便笑着从兽头椅上起身,任披在肩头的外敞自然滑落,他迈步走到端木蘅跟前,对他说,“小玖想做的事情,从小到大,我没有不答应过。所以,今天她在这里替你说话,就看在她的情面上,我且退一步,不把话说死。子蘅,我的十二卫都在这里,你再如何争辩也走不了。但我也不想勉强拦你。不如我们依照江湖规矩,比试一场罢……
端木楠说着,抬手,身后侍女立刻将他的随身佩剑奉上。
他拔剑,以剑锋指向端木蘅,说道:“五师弟,你若打得赢我,我就放你走。从此你与神工鬼府,两不相欠。你爱带走什么就带走什么,出了别院大门,我们就是陌路。但是——若你打不赢我,那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只能依照我的规矩来办。《机关图谱》,你必须留下。”